格瑞丝是贵族大小姐，也是家族中的独女。
中等偏上的贵族，虽然算不了数一数二的显赫，但知名度和威望也不算低。
这个家族里，格瑞丝最讨厌的人，是一个老管家。
唠唠叨叨、唠唠叨叨的；一脸假正经；对父母顺从又一脸谄媚。
好烦人，好讨厌，好恶心。
小时的格瑞丝最讨厌他了。
但是父母却很看重他，完全没有把他赶出门的打算。
……可恶啊。格瑞丝想。
————————
走廊里很暗，这是月光照不清的地方。
米拉贝尔下来的时候没有带提灯。她交给怀白了，自己是一点点挪步下来的。
其实现在开灯也没什么关系，但谁都没有往灯的开关的地方走几步。
“梅斯戈尔家族的宅子，对吧？”格瑞丝笑着歪歪头，一缕头发从耳边掉出来拂在脸上，“怎么样，你们……调查出来什么事了吗？”
泽森和千萤偷偷交流，并且泽森动不动就暂停下来担心地瞅瞅沙伊。沙伊在目光四处游离之后注意到了这件事，于是在下一次泽森无措地望过来时朝她安慰性地苦笑了下。
只有米拉贝尔奇怪地眨眼，还乖乖地回答了：“没什么太奇怪的地方啊……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听格瑞丝的语气，这里就是发生过什么事。
“处理得这么干净吗？”格瑞丝说。
米拉贝尔抖了一下。果然这里发生过什么，而且听她的话来说，还不是什么好事。
格瑞丝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恢复了不少以往的柔和：“好了，别闹了。我想和沙伊单独谈谈。”
她微微低头，垂下眼帘：“沙伊，可以来一下我的房间吗？”
沙伊似乎露出为难的神色：“我……”
泽森觉得自己要成复读机，因此沉默了一下，没开口。她也在等沙伊自己的回答。
嗯？这么一说沙伊在被拦住的时候也没说不想谈的来着？不过确实是挣扎了。不，那也可能是因为被捂得要窒息……所以原来沙伊并没有表态过吗！那自己还说什么“沙伊一次也不愿意啊”什么的，似乎——
似乎有点丢人……
泽森面色被莫名其妙地僵住，千萤抿嘴瞥开视线当作没看见。
为了泽森的面子也得请沙伊说“不要”啊！泽森开始紧张又期待地盯着她。
“我还是想和泽森一起……”
对了没错就是这样！“想和泽森在一起”，嗯嗯，真是标准的正确答案……嗯？
好像容易联想过头，不过算了，就这样吧。泽森没有多想，用小碎步又离沙伊近了点，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可以随时带她走。
格瑞丝“搭”在沙伊肩膀上的手紧了紧。
————————
“格瑞丝，又被管家爷爷说教了？别这么大脾气嘛。”
母亲是个温柔的人，完全不摆贵族架子，对下人也都很宽容友善。真是难得。
但是，温柔过头了。
“母亲，果然还是把他赶出去吧。他好奇怪，我害怕……”
因为当时个子还矮矮的，所以她仰着头看母亲。那个更高的存在，才有权利决定那个讨厌的老头子的离开与否。
可是母亲完全在意料之内地回答：“不能太任性了啊，格瑞丝！”
任性又怎么样嘛。她撅起嘴，整个人都有点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孩子的直觉，她有种不好的感受。
她记得那个时候——
窗外蝉鸣。
天很冷。
————————
“好吧。”
在格瑞丝说完这句话后，四个人竟然相安无事地一同走到了中央楼梯口。
看来格瑞丝也不想在人面前来强制的，但她的房间明明就不在这边，不知为何还是一起过来了，可以理解成她送她们一段吗。
这时候泽森已经拿出了放着床头柜的提灯，在这个楼梯口，向下延到大厅，向上是米拉贝尔伸指头指的方向：“那个，怀白还在上面等我。”
“要拿灯吗？”泽森犹豫一下问。
“啊，没关系的。我叫上怀白马上就下来。”
试胆说不定会提前结束。
那边格瑞丝点头，不知为何不再说话。
该不会是生气了……因为沙伊用很不走心的理由拒绝了她。起码应该好好想想……么？泽森试着构思了一下，发现机智的理由自己一个也想不出来。
好的吧，这就没办法了，格瑞丝的心情是必要的牺牲了。
米拉贝尔往上走了几步，泽森在楼梯底下抬起手高高地给她照道。虽然她要看的下一个台阶刚好被自己的影子挡住……
接着上面也出现了灯光。是怀白在往下走。
“米拉贝。”怀白提着灯说。
下面几人在心里齐齐默念一遍“米拉贝”三字后，居然觉得相当顺口。
米拉贝尔：“……是觉得最后的发音麻烦吗？”
“米拉贝，好听。”
好吧，米拉贝认命了，好听就好听。
于是走了一半的米拉贝尔和怀白又从楼梯上下来。格瑞丝抬头疏远地看看，没事任何表示。
气氛一时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米拉贝尔尝试着拯救一下状况：“说起来，刚刚格瑞丝姐姐问过我们探险探出了什么，对吧？怀白有发现什么？”
怀白说：“番茄酱。”
唔？
除了格瑞丝，谁都没明白。
所以在其他三人疑惑的注视下格瑞丝露出了些许惊喜的表情：“你在哪里发现的？”
怀白提起灯，认真地照照她的脸，大眼睛慢慢地眨眨：“格瑞丝。”
“嗯，我是格瑞丝。”
怀白像是发愁般地轻轻把眉皱了下，然后重新问：“番茄酱，喜欢？”
格瑞丝微笑：“可是并不是所以的都喜欢。”
泽森想，莫不是真是说血液吧。跟对暗号一样的对话，感觉，嗯，很有趣哦。
抗血凝剂，能想到的功效就是字面意思防止血凝固的。一般人哪会随身带着这东西——
不过一般人哪会来参加异类集会——
说起来又是哪般人会去偷看别人参加集会带来的私人用品……
泽森瞥千萤，千萤不理她。
米拉贝尔完全云里雾里，沙伊在一旁不停地眨着眼睛。
“箱子。”怀白说。
怀白还是穿着她的白裙白鞋，带着白头绳，在黑暗里相当起眼。与之对应的，格瑞丝的高级白睡衣也同样在黑暗中努力反光，两者有着不输于对方的存在感。
就是“白衣二人组”的对话让旁边的人总在心里画点点点。
这隐晦得，和“白衣服”简洁又明显可完全不符啊。
因为格瑞丝没有听懂，所以怀白被要求再次回答一遍。
于是，怀白：“箱子，盖。”
然后，怀白：“木箱子，盖。”
接着，怀白：“箱子盖，一角。”
最后，怀白：“……哼。”
虽然格瑞丝最终被嫌弃了（虽然怀白不像是会嫌弃人但就当耍小小脾气的嫌弃好了）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但米拉贝尔作为刚刚的同行者明白了她指的是哪里。
不过看着格瑞丝的脸色，她有点找不到说出口的时机。
“由此可见太好奇可不好，太好奇容易使人急躁。比如好奇梅斯戈尔家族的秘密的格瑞丝现在就很急躁。”千萤如是说。
泽森：“反正打不着你是吧……”
“是根本听不到啦。”
除去泽森的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话，场面非常安静。
然后格瑞丝又看向了沙伊。
泽森大惊：喂喂，不是吧！好不容易“解救”出来的沙伊好似又要有危险了！
沙伊自己相当敏锐地往旁边挪了几挪。
格瑞丝喘气有点粗，她突然转回身背对了她们：“我先回屋了。”
一到大半夜就容易“心情不好”。格瑞丝知道，很清楚地知道，所以在发“那种程度”的脾气之前，她得一个人静一静。
————————
简单来说吧，最后那个老管家死掉了。还是非正常死亡。
格瑞丝很高兴。
虽然，在看见年老的他在楼梯上失足后掉下，脑后砸到装饰花瓶的全过程后，第一反应确实是被吓到，但第二反应是解脱的狂喜。
以现在的年龄回想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在小时候憎恨一个人到那种地步。
看着蔓延地板的鲜血，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就是恨到那种地步。
难道是这个原因么：虽然小时不知事吧，但果然是会厌恶的，比如呢。
乱摸她，什么的。
凭着她的无知与他的骗小孩的谎言……
够了，她已经不想再明白了。
只要恨他的唠叨古板谄媚欺软怕硬目中无人，和喜欢上血液流淌的感觉就可以了。
可是……
可是晚上——
————————
可是晚上，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暴躁和恐惧。
谁都没有谁都没有保护她！！
身边的人哪些是“坏人”又有哪些是“双面人”，又有哪些是“伪善的人”？
谁可以信任。
如果不知道的话，那就用，“他”血流时的解脱的狂喜来解决这一切吧？
与其说是喜欢血在地上不断蔓延、蔓延，不如说是它带来的在心中扩散的安全感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红色覆盖地板，就像是“存在危险”的人的死亡覆盖住了她一般——
多么令人安心。
那是那些普通的置身事外的明明比她更可笑的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安心。
明明已经转过身的格瑞丝重新面向了她们。
“全部……都……”
——能不能用你们的血包裹住毫无安全感的我呢？
——完全陌生的环境，真的好不安啊，我好不安啊！！！
——而且，不安消除之后，我说不定会很开心。
她伸出了双手。
.
面前的格瑞丝伸出了双手。
其实早在她转过身时泽森就开始害怕了。
自己现在是离她最远的，明明往后跑说不定能第一个回到房间锁上门。
虽然那时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突然很害怕，害怕得几乎没来由。
现在她伸出手，也露出显得有点恐怖的眼睛。
黑暗中看不太清，但眼里是不是有那种即将崩溃似的血丝？
虽然可以跑，虽然可以跑——
——【可是啊那样不是完全无法杜绝危险吗？】
泽森想。
人家格瑞丝的手才之伸出一半还没伸直，她就撞了上去。
……嗯，不行。
退的步数还不够。还差一点。
千萤笑：“加油。”
泽森松开了提着灯的手，腾出双手推她向后。
她身后是延伸到大厅的，长长高高的楼梯。
……
呼，呼。
泽森站着看着。
沙伊快步跑到棕发少女的旁侧，望向楼下：“她，没事吧？”
泽森沉默了下，语气平淡得异常：“毕竟有地毯。”
连格瑞丝最喜欢的血都见不到。
不过看着怀白还在旁边的份上，泽森想。就算有血那也得说“不小心洒了一地番茄酱呢，好浪费啊”这样的解释。
怀白在她们身后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提灯。还好没引起火，不过这样很危险，下次乱丢什么也不能乱丢灯了。
怀白把灯递给了泽森：“格瑞丝？”
泽森笑笑，但此时不太想说话。沙伊说：“她在地毯上休息呢。我去叫执事把被子拿来好了。”
米拉贝尔怔在原地。本是最中二魔法使大人，是此时四人里表现最正常的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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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丁香的花枝固定在了一个精美的卡片上。
有人提笔，笔尖在卡片上回划。
【格瑞丝小姐，
血液无法填满不安的深渊，不过也并非谁都可以在深渊边坐下对黑暗高歌。
那么，由谁来唱，可让你安心度过此生？
p.s.好好养伤，可以暂时不回来。集会仍未结束。】
执事问：“为什么是夜丁香？”
那个人笑着放下了笔，“不但在夜晚开花，而且花语很适合她。‘危险边缘的快乐’……她该小心点才好啊。”
执事的屋外好像有人来。那个人向执事轻轻点下头，转身离开。
带着，夜丁香的花香在黑暗里的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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